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塵了定巖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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塵了定巖寺

三天後

張緹一行人爬上了定山,山路險峻,馬車不能通行,只得步行。一路上張緹的身體狀況總是讓人擔心,但她自己似乎並不在意,和平時沒什麽兩樣。

沈晏均和阿笛都看得出來,這幾天張緹都顯得非常迫切,每日趕路當屬她幹勁最足。

此時正值下午,阿笛興奮地指著不遠處那個山頭,喊道:“快看!定源城。”

依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,不遠處的那個山頭上,錯錯落落有人家居住,高大的城墻和陡峭的山崖修建在一起,正好和環抱的山形成了天然的防禦,而整座城就在山谷間。

沈晏均道:“這定遠城倒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。”

張緹也難掩激動,“今天日落前應該就可以趕到。”

下午三個人趕路的動力更足了。

在日落時分,背著身後的山和夕陽,穿過高大巍峨的城墻,三個人正式踏上了定源城的土地。

這山谷正好呈東西走勢,於是整座定源城南北對稱,中間一條大街最為繁華,城中的買賣都在此進行。人家大多生活在兩山的山麓間,偶有人家也會在山上居住。

整個蕪州府雖然雨水不多,但這個定源城確實個例外,它位於山谷,自有一番小氣候,整年都風調雨順。按當地人的說法就是有神龍庇佑。

兩側的南北兩座山上有梯田,層層疊疊的梯田遠看像是一首韻律規整的詩,炊煙裊裊起,農夫耕種,鳥語花香。

張緹隨手攔下一個賣草鞋的老伯。

“請問這位老伯,定巖寺怎麽走?”

那老伯上下打量了一遍張緹三人,隨口道:“你們是外地來的吧。”

“何以見得?”她問。

那老伯一笑,“不是外地來的怎麽會不知道定巖寺?那可是我們城中最古老最興盛的寺院。”

他手一擡,“沿著大街走到盡頭會看到一條小路,順著小路登上南山就能看見定巖寺了。”

“多謝老伯。”張緹一禮。

“快去吧。誒等等,要不要買草鞋,自己編的童叟無欺啊。”老伯道。

張緹為難拒絕,她擺擺手,“不用了老伯,我們用不到。”

“行吧。”

那老伯晃晃頭,挑起擔子走了。

三人也依據老伯指的路,一路登上南山,果不其然,在南山山腰上,高大樹木掩映間,一座古寺廟赫然出現在眼前。

寺廟修建得很大,一看就是香火旺盛,難怪那老伯說這是定源城的第一寺。

遠遠就聞到了寺廟裏的檀香味,隱隱能聽見有梵聲。

天色漸晚,萬裏無雲的天空呈現一片碧藍。香客無幾,他們來得太晚了。

三人走到寺廟大門前的時候,恰好碰到了正在關門的小沙彌。

阿笛連忙沖上去,叫停了小沙彌的動作,“誒誒,別關門,別關。”

小沙彌看了眼橫沖直撞的阿笛不自覺皺了眉。

張緹和沈晏均緊隨其後,二人對小沙彌行禮。沈晏均道:“他性子急,小師父莫怪。”

小沙彌道:“施主是想借宿嗎?”

沈晏均彬彬有禮,“正是,我等今日初來定源城,無處投宿,還請收留。”

小沙彌年紀不大,也很好說話,他道:“那你們來得巧了,我正要關門,這門一關你們就進不來了。等我關門,我領你們去客房吧。”

張緹和沈晏均相視一笑,“多謝小師父。”二人道。

因客房數量不夠,三個人被安排在了同一件客房內。最後經過商議,張緹睡床上,沈晏均則拉著阿笛一塊打地鋪。

天色已晚,寺院裏靜得只能聽見蟬鳴聲。

張緹收拾著行囊,將床鋪鋪好。屋內昏暗,只有擺在中央的小桌上有一盞小小燭火。

阿笛懶懶趴在桌上,他肚子發出一聲哀鳴。阿笛揉了揉肚子,慘叫道:“大人,我餓了。剛剛的素面根本吃不飽。”

沈晏均蹲在地上鋪著地鋪,他知道阿笛的德行,隨口道:“忍著。”

阿笛趴著,嘆氣道:“不過現在確實找不到吃的了。”

“明天等我們找到了那個了塵,是不是就可以去住客棧,吃好吃的了?”他期待道。

“明天先找到了塵師父再說吧。”張緹答。

這一路上,沈晏均已經將他這些年調查的事情告訴了張緹。包括之前讓阿笛引導荊叔,找到了塵老家的事情。

——

第二日

阿笛早早餓得不行,跑到山下去買吃的了。

張緹和沈晏均則讓灑掃的小沙彌代為通傳,約了塵法師見面,卻被了塵拒絕。

小沙彌道:“了塵他一向喜靜,平時也都是一個人,不想見你們也很正常。”

張緹當然不可能放棄,“請小師父告訴張某了塵師父在哪,我們親自去找他。”

小沙彌嘆一口氣,“好吧。了塵這個時候應該在藏經閣抄經書,平日也就只有他會在那,你們在門外喊他就行了。”

“多謝小師父。”

張緹和沈晏均並肩,穿過人潮,不多時就走到個僻靜的院子,院子裏一座不高的塔樓靜靜佇立。

藏經閣在整個寺院的最裏面,平時基本沒什麽人踏足,了塵時常一個人呆在裏面,也正好履行的看守的職責。

見塔樓大門緊閉,張緹上前輕輕敲了三下。

無人應答。

隨後她試探道:“了塵師父?在下張緹求見。”

依舊無人應答。

張緹和沈晏均互相看一眼,沈晏均向前一步道:“了塵師父,我們是京城來的故人。”

他話音剛落,門內傳來書本雕落的一聲響,一輕一重的腳步聲便越來越近。

張緹屏住呼吸,門“趴嗒”一聲被打開,眼前出現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和尚。

他的聲音裏像是摻著砂石,聲音在喉嚨裏滾動一圈後,他悶悶地道:“佛門重地,不得喧嘩。”

張緹立馬行一禮,她鄭重道:“在下張緹,來此是為了問清往事。”

“進來吧。”了塵緩緩道。

藏經閣內空無一人,靠窗地擺了一個破舊的小桌子,上面攤滿經文,了塵每日就伏在這桌子上,一遍又一遍地抄著經文。

“坐吧。”

了悟坐在桌子前,又不知道從哪搬來兩條板凳,放在他旁邊讓張緹和沈晏均坐。

“多謝師父。”張緹道。

了塵手裏撥動著佛珠,認命般地閉上眼,他道:“是誰派你們來的,晉王嗎?”

一聽到“晉王”兩個字,張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,她驚訝地看向身側的沈晏均,在他眼中也看見了同樣的驚訝。

能一上來就說出晉王二字,了塵師父一定知道些什麽。

張緹連忙道:“不是,師父別誤會,我們雖是京城來的,但是和晉王沒有任何關系。”

“不是晉王的人?”了塵疑惑,“不是晉王派來的,又怎麽會找到我這裏?”

“那麽多年了,他還是不肯放過我嗎?”了塵哀嘆。

“師父您誤會了,我們真的不是晉王的人。”張緹急於解釋,她身側,沈晏均悄悄牽住了她的手,對她輕輕點頭。

張緹認真道:“我是當年將軍府的幸存者。”

了塵的眼猛然睜開,他驚訝地看著張緹,顫聲道:“你,你,你是?”

“許將軍是我的父親。”

了塵臉上的神色一變再變,他不可置信地說:“你是青緹?”

張緹深深點頭。

“不對。”了塵又警覺起來,“你是女子?”

張緹苦笑,“師父,我便是許青緹,當年僥幸逃出,不得已才扮作男子。”

了塵顫抖著雙手,撚著佛珠的手指也不住地顫抖,他手臂伸向前,似乎是想觸碰眼前的張緹,但最後又懸在半空,沒有向前。

了塵眼眶濕潤,“你...確實像將軍的孩子。”

張緹起身,順勢就跪在了塵面前,她道:“還請師父告訴我當年發生的事情,請師父出面為我爹作證!”

了塵被她這一個大動作嚇得不輕,他連忙扶起張緹,“孩子,休要跪我,我只是個貪生怕死的罪人,我受不起。”

他深深嘆一口氣,雙手合十,虔誠中帶著無奈和悲傷,“阿彌陀佛。”

“你想知道些什麽,貧僧告訴你就是了。我自知罪孽深重,修佛幾年一直在尋求解脫之法,卻始終參不透。孩子,你我今日的相遇就是上天給的機緣。”

“師父,我想知道當年的真相。”

“當年的真相...”

了塵輕輕撥動一顆佛珠,他的記憶穿越了這幾年青燈古佛的時光,再次回到了那個天寒地凍的冬天,即使時隔多年,記憶依舊那麽真實,恍如隔日。

他道:“當年葉城城門外,城主堅決不開城門。戰況緊急,我軍糧草不夠,節節敗退。我作為偵查營經驗豐富的老兵,隨將軍一起從側後方突圍,卻被困山中。”

“我不知道當年葉城城門外發生了什麽,只知道當時我隨將軍逃出,再次看到葉城時,只剩一片屍山血海。我軍的屍體鋪滿了整個戰場,葉城城門大開,邵國軍隊屠城。彼時我們還不知道事情到底怎麽回事,隨後回到京城,才知道一切都是晉王的一場陰謀。”

“一切都是晉王。”張緹喃喃道。

即使她早就知道,父親當年的戰敗和晉王脫不了關系,但今日從旁人的嘴裏聽到這番話,感受還是不一樣的。

那是一種自己多年苦守的秘密被揭開的感覺,一直以來她孤身一人的對抗,終於得到了旁人的肯定,好像終於有人站在她旁邊。

她左手被沈晏均緊攥,十指相扣,仿佛也在說著,你從來都不是孤身一人。

了塵繼續道:“回到京城後,晉王便派人四處散布將軍通敵叛國的謠言,沒過多久,便是將軍府被滅門...”

“將軍死後,我們這些剩下的老兵四處找尋能為將軍沈冤昭雪的方法,但一有動作就被晉王發現,我當年那些兄弟們,估計只有我活了下來。而我只是個罪人,我為了能茍活逃出了京城,躲在這大山中。”

他看向張緹,仔仔細細描摹著她那張和將軍有些相似的臉,“孩子,能一路走到這裏來,你肯定也不容易吧。”

張緹此時也同樣濕了眼眶,她微笑搖頭,“我怎麽樣都不要緊,多謝師父能告訴我這些。只是,如果要為將軍府昭雪還需要師父的幫忙。”

她字字鄭重道:“請師父能夠出堂為我父親作證!”

了塵道:“佛祖終於肯給我贖罪的機會了嗎?”他擡頭望著窗外碧藍的天。

他日日頌念佛經,一遍又一遍謄抄,只為能找到讓自己心靈解脫之法,卻不知七年後的今天,解脫之法不在佛經,而在於自己。

臨走時,了塵將張緹和沈晏均送到門外。

他看著兩個年輕人離去的背影,不知覺自己也挺直了脊梁。

諸法因緣生,我說是因緣;因緣盡故滅,我作如是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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